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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045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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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045章

展少瑛是被張氏親手帶大的。時人重孝, 展少瑛又性子溫和,這麽多年,他幾乎不會去和張氏頂嘴兒。

這尚且是他頭一次與張氏說稍重一點的話。

張氏微楞怔,連展泰都稍顯驚訝地挑起了眉。

展少瑛正一言不發地坐在椅子上, 若上前仔細看, 便可發現, 他的眼圈帶著異樣的紅。

今天去迎嫁妝的可不止張氏和展泰,連展少瑛也是捎帶其中。這些日子,國公府為了展岳尚主的事情, 每天都是熱熱鬧鬧地沒個消停。

若陛下先前沒有起過將大公主許給他的意思也就罷了, 可陛下分明曾流露出此意。現如今,大公主被四叔抱得美人歸, 他卻只落了個齊樂候之女。

並非是展少瑛瞧不起齊樂候家,但任誰吃過魚翅燕窩後, 也不會再甘願將就著饅頭拌鹹菜了。

偏偏張氏字字句句, 還隱約都透露著大公主與四叔無比親密的意思。

這不是成心地往他心上插刀子嗎!

是想告訴他,他永遠比不得四叔,還是想說, 不是陛下沒看上他,而是大公主沒看上他?

展少瑛越想越燥熱惱火, 想到通政司裏旁人的有色目光, 想到國公府這幾日的張燈結彩,想到大公主馬上就要做他的四嬸了……

展少瑛嘴角的笑容如天邊的浮雲,淺淡地時聚時散。

他單手撐著臉,露出了清瘦的下頷線:“母親, 您讓我安靜片刻,好嗎?”

張氏一楞。

意識到這話說得有些重, 展少瑛又不得不耐著性子道:“不僅是四叔要大婚,我和齊家的婚事也近了。您不如為我關心下這事兒。”

張氏眼角一跳,幾乎不受控制地失聲說:“我這樣勞心勞累,難道是為了我自己嗎?”

“母親……”展少瑛的聲音低落。

還是展泰看不過眼,虎著臉道:“夠了。”

展泰畢竟是男人,在有些事情上總比張氏要更了解兒子。他撚著下頷上蓄起的短須,嘆一聲氣道:“我去打聽過齊家姑娘的性情。雖不比公主金枝玉葉,但也是名門出身,相貌品性皆是上等。”

他話音一轉,虎目圓瞪道:“這樁婚事同樣是禦賜,你們的腦子,都給我放清楚些。切記不要得隴望蜀!”

這話是在敲打張氏,同時也是在敲打展少瑛。告誡他,萬萬別對大公主產生些什麽不該有的心思。

展少瑛的氣息微微低弱了下來。縱然是不刻意去想,可他的腦子裏還是無法克制地漂浮起一個女孩兒巧笑嫣然的臉。

明日再見面,就要喚她四嬸了嗎?

展少瑛的袖口寬大,他單手在衣袖裏握成拳,面無表情地想。

離宮前的最後一日,鳳陽閣裏十分熱鬧。下午時,裴夫人等作為母舅家的表親,率先來過一趟。到用了晚膳後,章和帝與靜妃也來看過了嘉善。囑咐她早些歇息,明日還要早起梳妝。

等人都走得差不多時,趙佑澤卻過來,難得地纏了嘉善一會兒。

“我也給阿姐準備了禮物,”趙佑澤捧著一個紅木盒子,眼睛笑成一條縫,他道,“希望阿姐不要嫌寒酸。”

自從與父皇剖心長談以後,趙佑澤的眼睛便成了章和帝十分關註的一件事情。孔厲輝雷打不動地三日一進宮,經過這些日子,趙佑澤雙眼裏隱隱地比原來要添了些光彩。

只是看人看物,仍然不太真切。

一切都仿佛正在往好的勢頭發展。

嘉善笑著捏了捏趙佑澤秀氣的鼻頭,逗他道:“那要看元康夠不夠誠意了。”

“若打開以後,是個幾百兩銀子的封紅,阿姐可要生氣呢。”嘉善的笑聲如清泉般悅耳。

趙佑澤想了想,認真地頷首說:“我覺得阿姐會需要的。”

趙佑澤小心翼翼地扭開精巧的鎖頭,從裏頭抽出一張輕飄飄的紙來。

先前,嘉善見他抱著盒子的姿勢輕松,多少也猜到了裏頭不是重物,可沒想到真只會是一張紙。

嘉善奇道:“是什麽?”

趙佑澤的雙唇動了動,吐字清晰地說:“有父皇為阿姐添妝,我覺得阿姐是不缺身外之物的。”

“這是我特地找徐先生,在京城城南的廟裏求的方子。”趙佑澤的眉眼柔和,慢條斯理地道,“聽說生子很有用。”

饒是嘉善已經嫁過一次人了,也禁不住臉上一熱。她微瞪著趙佑澤,伸出一指輕輕去戳了戳他的額尖:“你這小鬼,從哪兒學得這樣促狹?元康才多大。”

趙佑澤只是笑著揉了揉被嘉善戳到的地方,他勾起唇角道:“阿姐誤會我了,這可不叫促狹。”

“父皇一向疼愛阿姐,姐夫雖然未來可期,但並不能繼承爵位。如果阿姐能夠一舉得男,父皇必然會找個由頭給阿姐的孩子賜爵。”趙佑澤頭頭是道地說,“如此,既能全了安國公府的面子,也能保阿姐一世周全。”

“所以,我祝阿姐早生貴子,”趙佑澤咧著嘴說,“即便日後姐夫變了心,阿姐有孩子、有爵位傍身,也沒必要去怕誰。”

想了想,趙佑澤似乎覺得在這時候說“變心”太不吉利,便又撓著頭補充一句:“嗯……請天皇老爺恕元康童言無忌,我只是說即便。”

好的賴的都被趙佑澤一人說了個全。

嘉善不由一笑,她接過那張紙,重新放回紅木盒子裏,貼心地將其鎖好,交由素玉去仔細保管了。

嘉善拿過桃花幾上的燭火,小心翼翼地在趙佑澤眼前晃了晃。

趙佑澤的臉,在搖搖燭火下清瘦而俊秀,他揉著眼睛問:“怎麽了,阿姐?”

“現在能看到火苗了嗎?”嘉善眨也不眨地端詳著他,她輕聲地問。

趙佑澤默了很久,回說:“能看到有東西在跳動,只是看不出具體形狀。”

嘉善淺淺而笑,她的容顏嬌嫩而俏麗:“比之前的情況更好些了。”

“阿姐出宮以後,元康要好好照護自己,”哪怕知道了弟弟其實很聰明,嘉善還是捏著他的手,不放心地叮囑說,“受了委屈別往肚子裏咽,知道嗎?”

停頓片刻後,嘉善又細細補充道:“若是眼睛出現什麽異狀,馬上告訴靜妃娘娘和父皇,不要藏著掖著。”

“我知道。”趙佑澤被嘉善單手摟著。他伸開雙臂,學著靜妃或者舅母抱他的樣子,小心地環繞住了嘉善的背。

趙佑澤說:“阿姐也一樣,不要委屈自己。”

“我是嫡皇子,”趙佑澤微擡起臉,他輕聲說,“明日我送阿姐出嫁。以後,我還會給阿姐撐腰。”

“好。”嘉善抿嘴一笑,一陣暖流從她心底緩緩流淌出來,她的眼眸燦若星石,“阿姐會等著這天。”

趙佑澤踮起腳,像個小大人兒一樣,輕輕摟了摟嘉善的脖子。

二月初八,這一日,天亮地似乎比哪一天都要快,也好像比任何一個黑夜還要漫長。

嘉善在寅時初就被人喚了起來,一起身,又被好幾個嬤嬤婆子按在梨花鏡前描眉梳妝。她是章和帝膝下第一個出嫁的公主,這回,幾乎是所有王親貴族都到了宮裏,給她做足了場面。

安國公府上也將早早準備好的“九九禮”擡到了午門恭納。

欽天監合出來的吉時是戌時二刻,本來不急。只是作為公主,嘉善還要去保和殿拜別章和帝。

上一世出宮,嘉善已經做過了一次這樣的事情。如今往事依稀,時光兜兜轉轉,終於又到了她大婚的這天。

嘉善一身朱紅的鳳冠霞帔,她跪在殿下的磚地上,認認真真對坐在上首的章和帝,牢牢扣下三個頭:“兒臣——”

紅唇剛輕啟,卻驀地一頓,吐出口的語氣中有幾分可見的沙啞。嘉善平靜了片刻,方緩緩道:“兒臣辭別父皇。”

章和帝的雙目中似乎也有溫潤的光澤,他點著頭,慢吞吞道:“我兒日後要宜室宜家,與駙馬同心同德。”

嘉善半抿起唇,她的指節略一縮緊。想到父皇一直為她的婚事而勞碌操心,上一世與這一世和章和帝有關的所有回憶,頓時交縱錯雜地匯在了一起。

嘉善的胸口微漲,她道:“是。兒臣必不負父皇所望。”

“請父皇,務必保重身體。”嘉善又扣下一頭,她的聲音愈加和緩低微,“為江山社稷,也為了兒臣。”

章和帝的目光漸漸有些凝重,他慢慢扶起了嘉善。

父女倆交握的雙手,手心上竟都微微出了汗。

嘉善低著頭,不敢在這個時候和父皇對視上,她擡手,輕輕抹了抹眼角,側過了臉去。

章和帝拿起一旁的紅蓋頭,那只有力的手,親自幫嘉善蓋上了喜帕。

“朕若想朕的孩子了,便喚你回宮來住。”章和帝像小時候,抱著嘉善哄她別哭時的樣子一般,輕輕地揉了揉她烏黑的發,他低聲說,“駙馬已在東直門候著了。朕讓人背你出門。”

嘉善鼻頭一酸,哽咽道:“是。”

宮中的皇子裏頭,以趙佑成年紀最為居長,但章和帝不可能叫趙佑成來背嘉善上花轎。

除了趙佑成外,別的皇子不是年紀太小,便是身份低微。章和帝幹脆選了與他是一母所出的同胞弟弟,嘉善的叔父秦王之子趙佑棋來做此事兒。

趙佑棋是秦王的嫡長子,將來也會襲正經王爵,在如今的小輩兒裏頭,算身份尊貴了。

趙佑棋比嘉善的年紀還大上兩歲,他已經娶妻,有些成婚的經驗。這事兒對於他而言,也等於是個榮耀。

聽到陳功叫他,他忙進去,先喚了章和帝一聲皇伯父後,他方半蹲下身子,示意嘉善趴到自己背上來。

隨著一陣歡天喜地的鞭炮聲,趙佑棋正式地背著嘉善上了花轎。嘉善的喜轎升輿出了宮門,安國公家接親的人早就在此久候著。

展岳一身大紅喜袍,騎馬站在最前。他鮮少穿這樣鮮艷的顏色。一時被襯得膚白如雪,風姿奪目,眾人的焦點不禁都落在了他的身上。

嘉善的送親隊伍,先由儀仗隊負責開路,其後還有其餘宮廷命婦,最後再是騎馬軍校殿後。

儀仗隊和騎馬軍校裏頭,皆有金吾衛的人參與,與展岳是半個熟人,但不是每個被選中的命婦,都見過展岳。聽說陛下為大公主選了個沒有爵位繼承的駙馬,還有不少命婦曾在私下裏說過酸話。

如今乍一見到這位駙馬的真顏,那些說酸話的人便自動閉了嘴。

現下雖不像魏晉時期,以男子顏色論高低。可無論何時,大家對長得好看的人,多會存幾分寬容。

展岳卻無心管其他人怎麽想。

他長眸入鬢,瞳孔的顏色好如驕陽般明亮。見到喜轎擡出來的那一剎那,展岳真正聽到了自己心跳的聲音。

那是寧靜的表面下,如何也掩蓋不住的波濤洶湧——

這一生,終於不負所望。

展岳閉了閉眼,心口止不住地發燙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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